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59更新:2023-03-18 14:47:51
该图由tsg1发布于Pixabay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村庄,依山傍水,地杰人灵,人称完美村。
完美村傍着的这道水,壮丽雄伟,终日浪奔浪流,仿佛永远在高歌向前,便唤作胜利河。
本来呐,村民在这里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温饱无忧,闲暇之余还能相携去胜利河旁看看落霞,听听浪涛,日子富足而安逸。
不料,一日,河中忽出一妖,青面獠牙,一张口,涎水嘀嗒:“自明日起,尔等须日日献祭一人,否则,我发大水,我淹死你们!我散播瘟疫,我病死你们!”
唉,村人不见妖怪久矣!是以,一时目瞪口呆。良久,如梦方醒,四散奔逃。
朱村长急召钱师爷,连夜商议对策。
次日一早,鸡还未打鸣,一队大汉就自村长大院直奔土地庙而去。
庙里久无人光顾,除了一尊破败的菩萨像,就只有一个乞丐。
乞丐并非生来乞丐,他原也是这村长护院队伍中的一员。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年给村长家盖房子,他不慎被倒塌的高墙压断了手腿,就此被踢出了这个光荣的队伍。此后,他干活不灵光,又不善偷抢,无奈,投了丐帮。
乞丐饿得夜夜睡不着,正翻来覆去地煎熬,只听庙门哐啷一声,抬头一瞧,昔日的同僚们举着火把鱼贯而入,对他虎视眈眈。
他深感大事不妙,刚探起身,就被塞了嘴,绑了绳,扛出了庙。
暗夜漆漆,借着零星星光,他看到路边的田野里,竟然有不少人在探头探脑。那一双双黑夜赋予的眼睛,非但不去寻找光明,反而在荒郊野外,盯着他这个穷途末路的乞丐,绿光莹莹。
听了一路的窃窃私语,乞丐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他闻到了腥咸的水汽,听到了拍岸的浪涛。天光微亮,他渐渐看到,厚重的晨雾在胜利河上盘桓缭绕,一队人马立在远处,面目模糊,分不清是人是妖。
他挣扎起来,毕竟是昔日的同僚,还有人同情他,松开他嘴里的布条。
乞丐怒问:“你们为何相信一个妖怪的话?!”
晨雾里,钱师爷向前两步,一捋胡须,道:“我们不能拿全村人的性命冒险。”
这样的大义凛然显然不能反驳,乞丐干枯的嘴唇张张合合,末了,也只不过迸出几声大笑。他笑出了眼泪,笑脱了力,像一条躺在干岸的鱼,作垂死挣扎:“为何是我?”
钱师爷悲悯一叹:“你最无用啊。”
晨雾散尽,天光大亮。
这一日,河妖果然遵守诺言,胜利河风平浪静。
然而,那濛濛水汽,早已顺着眼,顺着耳,顺着口鼻,到了每个人心里,化作惊涛骇浪。乞丐的献身,为完美村换取了一天的光阴,也叫村人看得分明——这河妖之祸,竟是真的。
没人敢往胜利河去,也没人敢问出那句话:“明天怎么办?”
不过,万事开头难。既开了头,后面便不用太发愁。
这世上,总有一两个傻子。
王大傻的傻处,在于他相信任何人的话。
小时候,隔壁忒坏忒坏的小子张大胆骗他上树掏鸟蛋,说掏一个鸟蛋,就让他叫一声大哥。他去了,掏一个鸟蛋喊一声大哥,树底下的人全都笑岔了气,他也跟着乐,觉得开心极了。
今天,他站在胜利河边,多了一个心眼,跟钱师爷确认:“你们会请县里最好的郎中,来治我的瞎子老娘,对吧?”
钱师爷光凭形貌,委实斯斯文文,因而他的保证,似乎也很有分量:“没错。”
生死关头,王大傻竟不那么傻了,脚下还在踌躇。
钱师爷转了转腕子上的佛珠,又道:“你拜见了河神,便可请他介绍你升仙的门路。如今你救了全村人,功德无量,有了门路便可一举成仙。成了仙,还有什么病治不好的?”
一旁的护院忍不住抬眼:师爷就是师爷,好口才!又瞧向王大傻,现在,连他都觉得这个傻子可怜了。
傻子定了心,高兴起来,挥挥手,噗通一声,就下去了。
连浪花都没翻出几朵。
一群人松口气,擦擦额头,正要回去交差。
这时有一老妇,跌跌撞撞由远而近,一路高呼:“儿啊!我的儿啊!”她看不到胜利河的壮丽雄伟,也看不清眼前是人是妖,但她闻到了腥咸的水汽,听到了拍岸的浪涛,她趔趔趄趄奔至河边,没有丝毫停顿,一跃而下。
“啊!”饶是钱师爷一众,见到此景,也不由一声惊叹。
他们将此噩耗一并带回,朱村长痛心疾首,拍案而起:“胡闹!你们为什么不拦着?”
“这个……”
“这什么这,养你们有个屁用!唉,可惜可惜,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确实……”
“留到明日多好!”
这一日,完美村不少人抛家舍业,连夜出奔。
却不想,在村口遇到几个昨日出奔之人,个个灰头土脸,神色颓然,冲他们直摆手:“别费力气啦,回吧!”
“怎么?”
“咳!外面早就传开啦,没人愿意收留咱们,都怕河妖迁怒呐!”
无法,众人返家,守紧门户,夜不能寐,惶惶等待。
第三日祭给河妖的,是个缠绵病榻多日的老汉。他的孙儿当日就被纳入护院大队。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村人渐渐发现,完美村可能并不完美,不然,怎么一时竟冒出这么多无用之人?
第十日,进山打猎的张大胆回到村中。
隔壁人去屋空,张大胆一问缘由,顿时暴起,目眦欲裂:“一群孬种!”他拔刀便向胜利河去!
村人奔走相告,无不热泪盈眶,随即结伴前往,远观好汉大战河妖。
朱村长亲临,搜肠刮肚,正欲说上几句以示激励。不料张大胆大刀一翻,隔空指物,吐沫成钉:“害我弟弟的便是你这狗官?待我杀了妖怪,便来取你狗命!”
谁都知道,张大胆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是个真正光脚不怕死的。朱村长闻言,脸色由红转青转白,两股战战,一时竟拿不定主意,究竟该盼谁输谁赢。
就在此时,河中狂风大作,浪高千尺。张大胆大刀一挥,以横扫千军之势,跃入其中。巨浪滔天,白茫茫一片,众人目不能视,只好屏息凝神,细细聆听,听得那风雷轰轰,刀剑咣啷,好一场恶战!
忽然!青面獠牙的河妖一声痛嗥,蹿至半空,又重重跌下!污血刹那染透河面,恶臭扑鼻。好一个张大胆!
众人欢呼雀跃,又听砰一声闷响,一人摔至堤岸,滚了两滚。
细看去,那人血肉模糊,白骨森森,已然气绝。
他的手,仍握刀。
欢呼戛然而止。
静默,天地间,长长久久的静默。
打破这静默的,是个姓柳的书生。
在完美村,柳书生此人,没甚存在感。众人只听说,他当初赶考,似被世家子弟替了功名,自此便一蹶不振,不思进取,返乡做些书书写写的勾当,偶尔,也教孩童念两句酸文。
此刻,这个瘦弱的老书生,不自量力,迎风振臂:“莫失良机!张壮士重创河妖,我等何不趁势追击?”
张大胆的鲜血随水流漫至脚边,逼着人往后退。
书生老泪纵横:“张壮士的血,不该白流!”
一稚面少年,握紧双拳,正欲举步向前,他身旁的妇人却闪电般伸出双手,将他钳住,连拉带拽,拖走了。
此头一开,后面的人,三三两两,倒也可走得坦然。
书生声嘶力竭,状若癫狂:“勇士何在?志士何在啊!”
回应他的,是冷风呜咽,寒雨萧萧。
柳书生将张大胆落了葬,回家换一身干净衣裳,拿了砚台,摘了毛笔,复往胜利河去。
泥泞小道上,冷不丁跳出一只棕毛猴,挡他去路:“咦,老先生何苦来哉?您是读书人,要轮到您,还早呐!”
柳书生的喜怒,仿佛已随张大胆一齐落了葬,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怪道不说人话,原来是只猴。”
猴子倒也不恼,挠挠头:“咦咦?老先生,蝼蚁尚且偷生,人难道不该努力活着?活着,衣食无忧,灯火可亲,可览山水,可阅人间,多活一日,便多一日快活,难道不对?”
“自然是对的。”
“既如此,老先生为何还要孤身赴死?”
“人各有道。苟且偷生,非我所愿而已。”
猴子懵了,夹起尾巴,有模有样地拱拱手:“请问先生,何为先生的生死之道?”
“当生便生,当死便死。”
“原来如此……那么,生所何求?”
“无愧天地。”
“死又何求?”
“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先生如今螳臂当车,可算死得其所?意义何在?”
柳书生将猴子上下一打量:“我无愧天地,便是意义。你来问我,也是意义。”
棕毛猴浑身一哆嗦,有那么一刹那,它觉得它悟了,又觉得,好似更糊涂了。
柳书生擦肩而过,猴子凝望他单薄的背影,风过林梢,扬起书生一角衣袍。
半年后。
尽管村人每天都在减少,可完美村仿佛更趋完美——没有老弱病残,没有白痴懒汉,人人发愤图强,争做村庄栋梁,个个有一技之长,为村庄发热发光。人们前所未有地热爱运动,将太极打得风生水起。也前所未有地团结一心,日日夜夜相互守望。
夜深人静时,也有人发现,自己已渐渐想不起,落霞映于水波的旖旎,和浪涛击打岩石的雄奇。
不过,生活总要继续,习惯了,也没什么。
生活便也就这么继续。
直到那一日,天边飘来一朵七彩祥云。
一只金光闪闪的猴子踩下云头,一个筋斗翻身落地,手中大棒往地上轻轻一点,山为之颤抖,河为之翻腾。
一只棕毛猴啪叽摔落在后,毛茸茸的手直指胜利河:“爷爷,妖就在此处!”
众人未及反应,那金猴子已在河边掏着耳朵,叫起阵来:“妖怪!你孙爷爷在此,还不速速来降?”
无风无浪,胜利河一如既往。
众人隐有所感,却不敢放纵心中微薄的希望。
“嗬!聒噪!”孙大圣最烦这套,大手一挥,将个朱村长掀得滚出去十丈。
妖怪迟迟不现身,孙大圣没了耐性,当下捏个诀念起咒来。不多时,只听他大喝一声:“收!”继而尖嘴一嗦,滔滔河水立时在天边扬成一道虹,往那尖嘴里汤汤奔流。壮丽的胜利河,似一口漏水的水缸,迅速现出颓相。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这猴子,好神通!
将将收到一半,河中蹿出一道紫光,急往西北而逃。
“呔!”孙大圣抡起大棒,“妖怪哪里逃?吃俺老孙一棒!”
未瞧清他如何动作,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又听得一声痛呼。没想到,原来河妖如此不经打!一个回合,便已败下阵来,在堤岸现了原形。
定睛一瞧,原来是只王八。
孙大圣大棒一指:“说!你不好好修行,为何在此兴风作浪,残害人命!”
王八屎尿俱下,连连磕头:“呜呜呜,冤枉冤枉!大圣有所不知,大圣听我讲!那粗汉张大胆,他又狠又蛮,断我一足!那书生的笔杆,它又细又长,眇我一目!还有那书生的墨水,它又酸又臭,倒我胃口!我早就没了胆,收了心,失了胃口,不吃人啦!我真的真的没吃那么多哇,大圣明察!”
“咦咦咦?”棕毛猴子跳出来,“你这个妖怪,怎么说的跟唱的一样!哼,你若不吃,他们岂会日日献祭?你当他们傻吗!”
“他们爱祭便祭了,我哪里管得着哇!”
恍若一声惊雷,直至此刻,完美村的人们终于缓过了神。一瞬间,他们灰色的记忆中,病中的母亲,夜啼的小儿,那些悲愤的、失望的、哀伤的、无知的、嘲讽的目光……全都重新涂上了色彩。
他们又哭又笑,又叫又骂,一拥而上。
王八大喊:“大圣爷爷救命哇!”
“嗬——忒!嘴巴干净点,谁是你爷爷!”孙大圣将大棒扛在肩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对棕毛猴一抬下巴:“走了。”
身后的哭笑怒骂渐渐远了,河妖的呼声也渐渐消失了。
一切,都会渐渐平息。
胜利河的流水,依旧滚滚东逝。晚霞与水光相映,依旧灿烂如锦。
棕毛猴心愿得偿,在这霞光中上蹿下跳,孙大圣看得心烦,上去就是一巴掌:“你瞎掺和个什么劲?爷爷告诉你,都是无用功!给我回花果山,安安分分做你的猴子去!”
三十年后。
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完美村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和平与繁荣。
在这里,村民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温饱无忧,闲暇之余还能相携去胜利河旁看看落霞,听听浪涛,日子富足而安逸。
朱村长功成名就,一路高升,如今已告老退位,去了隔壁的漂亮村安度晚年。
钱师爷亦富甲一方,子孙满堂,如今颐养天年,不再过问世事。
完美村的人,个个幸福美满。
谁也没料到,这一日,河中忽又出一妖,青面獠牙,一张口,涎水嘀嗒:“自明日起,尔等须日日献祭一人,否则,我发大水,我淹死你们!我散播瘟疫,我病死你们!”
仿佛往事重演,人们目瞪口呆,如梦方醒,四散奔逃。
数月后,一天夜里,早已半瞎的钱师爷,听见院门哐啷一声,转头去瞧,只瞧见一列火把,像黑夜的一串眼睛,对他虎视眈眈。一队人影映在火光中,隐隐绰绰,似人似妖。
他被抬出了门,他渐渐闻到了腥咸的水汽,听到了拍岸的浪涛。恐惧促使他挥舞干枯的双臂:“你们知不知道,河妖是可以打败的!可以打败!只要请到孙大圣……”
“呵呵,那只舞大棒的猴子?人家早在西天极乐世界立地成佛,不会再来啦!”
钱师爷好似当头一棒,继而嘶声道:“河妖也不一定吃人的!不一定吃人!别相信妖怪,它们最会唬人……”
“不一定是不一定,可是谁敢拿全村人的性命作赌注?”
钱师爷抖若筛糠,语无伦次:“可是,可是……只要戳瞎它的眼睛,打断它的腿……再不济,总还有傻子……”他干枯的嘴唇张张合合,渐渐声不可闻。
他想起来,没有了,都没有了。
完美村的最后一个傻子,最后一个壮士,最后一个书生,都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还想起那个乞丐,想起他比哭还难看的笑。
如今,他也露出了那样的笑。他笑出了眼泪,笑脱了力,像一条躺在干岸的鱼,作垂死挣扎:“这么说......轮到我了?”
他听见有人悲悯一叹:“您最无用啊。”
Copyright © 2010-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