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小说白夜第一章200字「贾平凹小说白夜第一章2」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85更新:2023-03-23 02:19:05

夜郎在图书馆领了一份工资,在戏班领一份工资,人就显得神气,仰头从街上走过,手总放在兜里,捏一根火柴。又与颜铭日渐亲近,没了规矩,遂一日说出 “你肯不肯嫁我?”颜铭也涎了脸,反问了:“你肯不肯娶我?”虽是戏谑,自此颜铭却更多收拾,节衣缩食地购置化妆用品,一早一晚,将一粒维生素E服了,再 挤破一粒涂擦在脸颊。一日又去见她,颜铭切了黄瓜片儿在脸上敷,夜郎进去悄悄地说:“你没去楼下那电线杆上看招领启事吗?”

颜铭侧着贴了黄瓜的脸,不敢动,问:“什么启事?”

夜郎说:“有人拾了一张脸皮,你不去领吗?”颜铭举手就打,打过了,却说:“女人活的就是一张脸嘛!”夜郎就生出恶作剧来,说:“你有一张好脸,我却不敢娶你的。”颜铭问:“这是啥意思?”夜郎说:“我不能害你。”暗自在裤裆 里将尘根后夹起来,竟大了胆拉颜铭的手去那里摸。颜铭顿时脸耳炭红,半推半就去摸了,果然一片平坦,再问怎么回事,夜郎说他自小就是残疾,颜铭当下背削肩 蹇,如雨中鸡,默坐在客厅勾头落泪。夜郎只觉得好笑,偏不说破,日后却不敢了无度胡闹。看那颜铭,虽未恼怒疏远,也未有过分亲呢,但觉得这般也好,待将来 有了正式工作,出人头地,再言好事,日子就一日一日平静而整齐地过去。

不想,西京城领导层里闹起矛盾——领导层有矛盾是所有地方所有单位的普遍规律——西京城的书记和市长却僵得难以调和,上溯省里,乃至北京,下涉各局部门,派系分明,告状迭起,已不能坐一条板凳上论政了。人事几经周折,市长就调离西京。

市长一走,树倒猴狲散,祝一鹤便被撤职,分配去边远郊县任职。祝一鹤原是师范专科学校的讲师,弃教从政,今知失了依靠,遭受贬斥,政途渺茫,就辞职 欲回旧校,要求评个教授职称。但因数年不执教鞭,又是墙倒众人推,职称数次评定不上,便突发了脑溢血,五日昏迷不醒。祝一鹤没有亲戚,夜郎和颜铭去守了五 天五夜,只说人已无救,夜郎一怒之下,写了一联贴于病房门框,成心要给在位的人示威的。

对联是:

学问能强国黄泉君眼可闭职称堪杀士红尘吾意难平人还未死,却有悼联,新任市长就不满了,着人撕去了,联语却不胫而走,一时哗然。新市长以安慰为名, 令职称评委会重新评定,教授的名衔是通过了,祝一鹤果真第七日清醒过来,但从此失聪亡音,他背床板,床板背他,纯粹将肚腹做了好吃好喝的坟墓,一个人身的 厕所。

夜郎却是不吃肉的,南丁山说道:“你不吃肉?从小就不吃肉?瞧你这形状,是该吃生肉的家伙,可你偏就不吃 肉?!”夜郎说:“我吃面条就好,绵长不绝嘛。”一窝丝地在嘴里不咬了下咽。南丁山说:“有人活的,也就有鬼活的,你跟着哥哥,只要有戏演,就少不了你夜 郎吃的饭!”夜郎口里应着,到底年轻脸嫩,再也敷衍不下去了,原是堆上来的一层笑,这时候就僵扯着,使一张长脸越发地长吊。

一日,南丁山的师父,那个鸡皮鹤首的丑老脚,替了鼓板师,拿出总纲,让各行当分抄单角脚本,限定了在三日内抄完,自个又去着人做行头、纸扎,市政府却通知他去平仄堡吃宴席。丑老脚纳闷:我这下九流的人物,哪里受得了市政府吃请?将一身衣裤熨得平整,又着了一双黑平绒休闲软鞋,去了才得知是台湾来了一位巨商在西京投资,市政府 设宴款待,特召了一些各界名家来作陪的。等得那台商到了餐厅,他不看则已,看了脸面顿时变色,故意做出个喷嚏出来,唾沫鼻涕喷了一桌,退出来就回家了。

原 来三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同此人一道保家卫国去朝鲜作战,一次战斗中被俘,在战俘营里他们预谋着逃跑,此人中途告密,逃跑计划只得提前,结果仅仅逃 出三人。但千辛万苦地逃回来,竟被审查得没完没了,只好窝在剧院里演个丑角,学打鼓板,而此人则去了台湾,现在却是座上宾的设宴招待了。丑老脚一口气咽不 下,人就病倒了,一病竟又不能起,戏班人都很焦急,推迟了排演鬼戏,吆喝着去给丑老脚冲喜。

小小的四合庭院,围了两张方桌吹打唱吟,挨过三个时辰,后边屋里喊:“人不行了!”鼓乐停止,人都往后跑去。夜郎那日学着敲板,竹棍儿总敲不准那一 点空猪皮,被众人谑笑了,以敲碗替代铃铛;当下也跑去看了。丑老脚腹胀如鼓,吐了半盆鲜血。南丁山急催夜郎去通知师叔。

师叔也是丑角,正在对面街上坐饭 馆,师兄师弟二人一生爱吃羊肉泡馍,每日一顿去饭馆,把掰好的馍蛋送锅上煮了,又买了新馍来掰,煮馍端来,新馍掰完,吃毕带回,赶明日再来送上馍蛋又掰新 的馍。夜郎说了情况,师叔已等不及煮馍做好,当下用纱布包了新掰的馍蛋过来,一条腿跪于床下,拱了拳,高声说:“哥咆,真的吃不动啦?!”师父要摇头,已 摇不动,头从枕头这边翻到枕头那边。师叔再说:“喝不动啦?!”师父的头从枕头那边又翻过枕头这边。师叔又说:“也口不动啦?!”师父头不翻了,挣挣巴巴 伸了手,也在下巴下拱个拳。那么难看地一笑,眼球就翻上去死了。一时人哭,师叔把那包馍蛋放在师父的脖下,招呼人分头发丧,办理后事,戏班不再吟唱《小 宴》,一声儿的唢呐吹打开了《逼霸》。

到了晚上,灵堂设起,两把纸伞挂在院门脑上,十二丈的臼缦黑纱在院空拉扯了三道,戏班全体人员都戴孝磕头,上香,奠酒,哽哽咽咽地在当院烧化纸钱 ——要开鬼路了。夜郎没有见过这阵势,也不懂开鬼路的曲牌,只屈了腿用柳树棍翻动烧纸,南丁山诸人各持了锣鼓,一面敲打,一面绕了灵堂转,一面就唱了起 来:

锵哩哐,锵哩哐,哐,哐。人活在世上算什么?说一声死了就死了,亲戚朋友都不知道。锵哩哐,锵哩哐,哐,哐。亲戚朋友知道了,亡人已过奈何桥。奈何 桥三寸来宽万丈的高,中间抹着花油胶。大风吹来摇摇摆,小风吹来摆摆摇。有福的亡人桥上过,无福的亡人打下桥。锵哩哐,锵哩哐,哐,哐。亡人过了奈何桥, 陰间陽间路两条。锵哩哐,锵哩哐,哐,哐。日子过得这么的好,你为什么死得这样早?!

夜郎扑哧笑了一下,怕人发觉,忙低头将柳棍在纸灰上一戳,没想火嘭地腾上来,红红的纸灰落了一身一头,烧没烧着,却把眼窝迷了。这当儿,院门口有人 一透一透,一粒小石子就打着了坐在条凳上的康炳,康炳回头看看,两人打一阵手语,康炳就过来小声对夜郎说:“人找哩。”夜郎说:“谁个?”康炳说:“这么 晚了还能是谁?”夜郎抬头看了,颜铭半个脸在门缝处,正冲他笑。低头说道:“可不敢胡说,人家是正经主儿。”出来拉颜铭走到门外灯影处。

原来颜铭租居的房 子就在对面街上,白日里请了气功师为祝一鹤治病,天黑了招待人家在前边素菜店里吃饭,听得戏班在这里开鬼路,气功师提出要见见夜郎,颜铭就来了。夜郎问: “效果怎么样?”颜铭说:“气功师发功,总问祝老有感觉没,祝老口不能说,只摇头,我看也是不行的。”夜郎说:“敢情是个混混客?大医院都治不了,气功有 什么用?你总不听我的!”颜铭说:“气功是老传统的,他说包给他了,病多重的人他都治好了的。”夜郎说:“西医推,中医吹,老传统的那些门道,秉性里没有 不吹大话!”——啪!在脸上打了一下,手往光亮处展展,上边一个稀烂的蚊子,用指头弹了。

颜铭就说:“不管怎样,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还是去打个照面 的好。”夜郎不去。颜铭说:“你硬是不去,那也罢了?还有个事不知该不该对你说——你要生气,我就不说了。”夜郎说:“已经是死猪了还怕烫水?”颜铭 说:“宫长兴着人送来十元钱,说是你未领的午餐补助费??这不是要恶心人吗?你不会生气吧?”夜郎说:“我肚子疼。”颜铭立即紧张了,说:“都怪我多了 嘴!哪儿疼的?你嘘嘘气,夜郎,嘘嘘气或许就好了。”谎手慌脚地竞来给他揉。夜郎也不推辞,甚至还挺了挺肚子,那只手就匀着在肚上揉,三揉两不揉的,就碰 着了一根硬东西,吓了一跳,说:“你有的?!”夜郎笑着,小声说:“我也只有它啦!”颜铭举了拳头就在夜郎的胸上捶,说:“你坏蛋!你骗子!你真会骗 我!”用手去打了一下,低低骂句“流氓”,却说:“你不生气我好高兴的??你倒有这兴劲儿?”夜郎说:“你不是要让我高兴吗?”

颜铭说:“你要高兴,你是要高兴的!”夜郎一下子将她搂起来,唇咬开了唇,两人都静下来,鼻孔和鼻孔出着粗气。嘭的一声,院墙里腾起一团火来,一定 是谁用柳棍戳翻一下焚烧的纸,灿烂的礼花般的灰屑从墙里飞飘过来,颜铭急把身子躲在夜郎腋下,但灰屑落下来再无光亮,颜铭睁着惊恐的眼,浑身打了一个哆 嗦。开路歌唱完了,一段一段的孝歌在鼓乐中又唱,夜郎说:“别怕,没什么可怕的。”的确没什么可怕的,颜铭说:“你去吧,你快去吧,??你要真需要我,戏 班的事完了,你到我那儿去??我得到饭店呀。”说毕,一边理着头发,一边就匆匆走了。

夜郎仰头看了一会儿夜,回到院中,孝歌还在唱着,他们已经不是在为亡人而悲哀放声,幽而深地吟唱似乎心身坠入到了艺术的境界,一边绕着圈子整齐地踏 了节奏,脸面生动,唱得有板有眼,委婉幽美。敲碗的差事康炳在那里替了,歪头给他一个很奇怪的笑,夜郎心虚,掉过眼去,将那颜铭给他的十元钱卷了烟卷,到 屋里灵桌上的蜡烛上对火。

丑老脚静静地仰睡在桌后灵床上,遮在头上的一张麻纸不知怎么揭开了半边,露着似笑的青脸,半合半张的嘴里含着一枚铜钱。亡人就在眼前,死却离夜郎那 么遥远,想着刚才的细节,瞬间里却觉得迷失了,迷失了时间,也迷失了所在。夜郎,夜郎。康炳把青瓷碗和竹棍儿往他怀里塞,他接住了,机械地也加入了唱孝歌 的队列,而叼着的十元钱烟卷呛得他流下了泪。

没完没了的孝歌从盘古一路唱下来,数尽了明君圣主的功德和奸雄盗首的罪孽,丑老脚的家属做好了一大锅的羊腥汤面片,才唱到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

满院里人蹲着立着都在吃饭,夜郎趁机出来,过了马路,匆匆往颜铭住处走来。发廊的两个妹子合租了一间小屋,恰恰是那一位今日回了娘家,颜铭新换了一袭玉色团花软旗袍,却在一个电炉上面煎鱼哩。夜郎站在那一挂竹帘前,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美而妙的身形,默不作声地包起了那一张废报纸上剖宰的鱼翅鱼鳞,去撂到垃圾堆,又到街口的小店里买了一瓶酒来。

最新资讯


Copyright © 2010-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