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阿病,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在崎州的大雨下了整整一月后,终于有消息传来,说水神的新娘有了人选。云辰毫不意外那个人选落到阿芒的头上——
整个村子中,大概也就只有他们家没给神官悄悄塞银子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爹娘走后,家中打渔所得也仅够他与阿芒糊口而已,哪里还有多出来的钱塞给神官呢?
夜晚阿芒倒是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她一贯是个懂事的姑娘。
祭祀衣裳放在破木桌上,上好的锦缎在破屋月光下折射出莹莹光辉。阿芒甚至还安慰他,她说:“哥,我从没穿过那样好的衣裳呢……”
云辰只是淡淡笑笑,并没说话。
第二日,当神官带人来接人时,云辰已经换上了那身祭祀服,他盖上头巾,一语不发地开门,跟着神官上了轿。
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身量纤细修长,笼在洁白宽大的祭祀服中,竟然没人看出什么不对。他身后的小破屋里,阿芒还在床板上沉沉睡着。
那天的雨似乎下得格外大,天地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雨雾,他坐在湖心的小木筏上,任由冰冷的江水卷着细浪,一点点地将他沉进黑暗的江底。
他本以为自己会葬身鱼腹——以往那些“新娘”被江水卷走后,连个尸骨都不曾寻到。
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趴在冰凉光洁的玉石地面上。
屋内垂着重重朱红纱幔,淡淡的香气缭绕其中。纱幔后立着两盏琉璃宫灯,绰约地照出榻上端坐的身影。
“哟,这回怎么是个男子?”一道稚嫩的少女声线自帘幕后响起。
他撑坐起身,想要抬头望一眼,最终还是谨慎地低下头。
“怎么现今岸上已经不时兴送爱哭的丫头片子,改送傻小子了?”那语气姿态端的傲慢,声音却稚嫩。
云辰愣住了,一种可能渐渐在心间升腾而起,他垂下眼睫,低声问道:“敢问大人是?”
朱红的幕帘被洁白指尖挑开,云辰低着头,一层暗影淡淡地笼上他。绣着精致暗纹的裙角轻移进视野,艳丽得像是天边的烟霞。
他一顿,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华丽娇俏的凤眸。
竟是个娇小苍白的少女。
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女,稍显纤细瘦弱的身体笼在繁复厚重的层层单衣里,撑不起那样的华丽威严,却显得格外的脆弱。
她微微抬了抬小巧的下巴,傲然道:
“这是雾江水府,而我是这水府唯一的主人,你说我是谁?”
云辰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低下头。
——没人说这雾江水神,不能是一位神女。
2
现在想起,初入水府似乎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于凡人而言,十年似乎是很久的一段日子了。久到足以让曾经的少年,也渐渐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
而今云辰再站在这间房中时,已经不若当初一般惶惶不安了。他撩开垂落的帷幕,身侧侍女扯了扯他的袖子:
“云先生……”
他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惊慌,撩开层层帷幕,走了进去。
零零碎碎的珍珠璎珞发饰被扔得一地都是,江珠坐在妆镜前挽发。她生了一头黑亮浓密的发,两只手也抓不完,不断地从洁白指间滑落下来。
她越挽越乱,越乱越急,最后将手中鱼骨梳一摔,居然坐在那儿生起闷气来。
他觉得有些好笑,俯身捡起鱼骨梳,江珠回身看了一眼,见是他,气鼓鼓地背过身,不说话了。
云辰站到她身后,挑起被她折腾到毛躁打结的长发,细细梳理起来,低声道:“大人就为了这个,一大早便朝着大家发火?”
“明明是她们一个二个都笨手笨脚扯疼我在先!”
云辰低叹一声,望向镜中的面容,她依旧是初见时十四五岁少女的模样,就连性子里的骄纵暴躁也没有减少半分。
或许,于神明而言,这些时光都不过一瞬?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手中的动作却不曾停,三两下替她绾了简单的发髻,再挑了珍珠的发饰簪入发间,这才退开去,站到她身后。
江珠凑到镜前仔细看了看,才挑了挑眉:
“没想到你一个男子,梳头的手艺倒是比那些丫头还好。”
他笑了笑,没说话。
家中父母走得早,独独留下一个阿芒,几乎是他亲手带大,是以这些女儿家的手艺,他也会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样的手艺不是什么厉害本领,却很能哄江珠开心。
某些方面来说,这位神女简直像是尘世里被宠坏的小姑娘,可却总是让他想起自己的妹妹阿芒。
差不多的年纪,阿芒总是懂事得让人心疼的。
他有些出神,镜子前的江珠望见了,忽然觉得有些气愤——那分明只是一介凡人,于神明而言,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他本该死在茫茫江水中,是她将他救下,又给予他在这水府中服侍她的机会,这已经是天大恩赐。
可除了初见时,她却从未见过他有几分尊崇与敬畏,温和态度倒好似在对待一个骄纵的孩子——可她不是孩子,她是他们命运的主宰。
“喂,”她低头想了想,伸出白嫩的脚尖戏弄地踩上他的黑靴,她故意道,“你想不想回到岸上去?”
她自以为问得情真意切,而云辰却不过淡淡一笑:
“大人愿意放我回去吗?”
“机会嘛,总是有的。”她故作神秘道。
而半晌之后,云辰只是浅笑着摇摇头。
并不是他不想回去,只是他太过了解江珠。她蛮横骄纵,冷酷无情,最擅长的,就是用那张稚嫩娇气的少女面容去欺骗每一个会相信她的人。
一个恶劣的神明。
3
感知到结界的异动后,云辰很快便赶到了结界处。
这座水府沉在雾江之下,只以一层结界隔开茫茫江水。云辰来这没多久之后,江珠便令他看好结界,别让谁破坏了。
起初他以为这结界不过是这水下牢笼的一部分,只要破除便有机会回到岸上,便虚虚实实地探她的消息,问,若是破坏了会如何?
却没想到她看穿了他的想法,托着腮,笑吟吟道:
“也不会如何,不过是江水倒灌,淹了这水府。我倒是无碍,只是可怜府中凡人,统统都得葬身江中。”
她脸上有少女的娇俏天真,却看得他心中一寒。
府中除他以外,还有十几人,多数都是沉入水中被她救下的,留在这水府中,胆颤心惊地伺候着这位神明,陪她玩耍,任她差遣。
他匆匆赶到结界的异动处,才发现结界边站着一个瘦小的姑娘,看来方才的异动便是因她而起。
“你若破坏了那结界,我们都会死在此处。”
他在她身后开口,那姑娘顿了顿,转过头来望见他,面上更是惊恐,咬着唇,眼里几乎要掉下泪来。
他认出她是江珠前些日子才救回来的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柔声道:
“你不用怕,我不会告诉水神大人,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你会害死大家的。”
“可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去……求你们放我回去吧……”
他知道她此时听不进话,便不再说什么,只拢袖站在旁边,半晌姑娘却忽然抬起头,红着眼圈冷静地抛出一句话:
“听他们说你叫云辰是吧?你可是有个妹妹,叫做云芒?”
他一愣,一贯平静的面容终于也有了裂缝,道:
“你怎么会认识阿芒?”
“你若帮我,我就告诉你,阿芒的消息。”姑娘望着他道。
他心念微动,还未来得及答应,身后却忽然响起清脆如铃的少女声音,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倒是很好奇,他连自己都帮不了,要如何帮你回去呢?”
他回过身来,江珠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可少女漂亮的凤眸里,却冰冷没有一丝笑意。
江珠并没有惩罚那姑娘,却以看管不力为由,惩罚了云辰,让他独自去清扫前殿。
平常需要十来人才能彻底清扫的前殿,他跪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整整擦了一宿才清扫干净。
清扫完毕后,他打算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屋歇息,途经江珠的寝宫时,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连忙推开门进去查看,偌大的寝宫里,一个侍女也没有,坠着的朱红纱幔被扯得七零八落,屋内摆件更是摔得一地都是。
一片狼藉中,江珠蜷缩在地上,紧紧地攥着胸口,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冷汗。
他知道她又“发病”了。
神明也会生病吗?云辰曾经一度怀疑。
他在这水府中这些年,每逢潮汐之日,都会望见江珠这样,捧着胸口疼得说不出话,只疼得满地打滚。
可今天分明也不是潮汐。
“江珠?”他慌忙将她扶起来。她一直在颤抖,像是有极大的痛楚,手抓在他颈脖上,挠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疼得近乎神志不清,口里却喃喃地说着什么,他俯下身去听,她说的是:
“晏舟,我疼——”
这个名字也是熟悉的,几乎是每一次她疼痛时都会唤及的名字。
他曾在她清醒后,小心翼翼地问过这个名字,得到的回答是她随手抓起扔过来的珠钗,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抱着她走到床边,俯身想将她放上去。
疼痛中的她却紧紧地揽着他不肯放手,娇小身躯缩在他怀里细细打着颤,头抵在他颈窝,一滴冰凉的眼泪顺着衣领滴进去,落到温热的皮肤上。
他顿了顿,却没有再放开她。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却仍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着。云辰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仿佛怀中拥着一樽薄脆剔透的琉璃像。
“大人可好些了?”他轻声问。
半晌,埋在他颈窝的脑袋轻轻点了点:
“嗯。”
可她却似乎并没有这样放开他的打算,云辰抿了抿唇,没说话,许久,听她轻声问:
“云辰,你想不想回岸上去?我让你回岸上去可好?”
她的声音很轻,显出难得的脆弱,在此时此刻,这句话着实不像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鬼使神差地,云辰点了点头。
他没能看见的是,怀中的少女轻轻睁开眼睛,赤红如血的瞳仁,倒映出一片虚空。
4
江珠竟当真答应让他回去。
可与此同时,却又提出了一个条件,让他回去见过家中的亲人后,同她去一个地方。
“我近来想去见见一位旧友……可我实在太久没出门了,实在不知道现在人间是个什么光景,你要跟着我,路上照顾我,这样我才肯放你回去。”
说这话时她托腮坐在花园的石凳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鞋子,像是百无聊赖。
云辰站在旁边,望着她娇俏的侧脸,点了点头。见他点头,她这才仰起头,冲他扬起一个笑。
那笑如同人间春晓,明媚至极。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晃神,半晌,才移开视线。
“既然你同意了,那就好说了!”她笑道。
想了想,不知又从哪儿掏出一颗珠子递给他,“喏,把它吃下去。”
“这是?”他不解。
她却没有解释的耐性,跳起来把珠子塞进他嘴里:
“你别管,吃了就是。”
珠子是艳丽的血色,他依她所言吞下去,那珠子落在五脏六腑之间,竟有如火炭一般,撩起一股烧灼的疼痛。
他脸色霎时苍白起来,咬紧下唇差些就踉跄着要倒下,她却突然抬头吻了过来。
或许也不能算作吻,只是两唇相贴。
一股温凉的气息随着这个吻渐入他的五脏六腑,缓解了那颗珠子带来的灼痛。
可更令云辰错愕的是那一刻,她冰凉而柔润的唇瓣,与近在咫尺的,她的眼睫。
“忘了你是个凡人,承受不住这珠子了。”她退开一点,笑得艳丽又无害,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哎呀,差点就把你弄死了呢。”
虽然江珠并没有解释,但云辰大概能猜到那颗珠子是什么——也许是一些防止他上岸后偷偷溜走的小手段。
江珠亦说了,只要他待在她身边不乱跑,时刻有她的气息润泽,那颗珠子就“要不了他的命”。
可令云辰不解的是,她是神明,就算到了岸上,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就算他跑了,她想抓回他,不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须再给他一颗珠子呢?
月光落到江面之上,泛起粼粼波光。不知是从哪一丝风拂过江面开始,雾江之水逐渐卷起波涛,波涛越大,咆哮着向两旁分开。
江珠领着云辰自潮水中缓缓走至岸边。
她抬眼看着岸上笼罩在皎洁月光下的一切,神色竟有些茫然。云辰侧头看她,她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亦冰凉柔软,如同一枚软玉,沁得他一个激灵。
江珠转头看着他,神色紧张:
“你不能偷偷从我身边跑掉,听到没有?”
云辰轻轻点头:
“我不会离开大人。”
她这才像是安心了一点,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那我们走吧。”
云辰跟着她往岸边走,却有些恍惚地觉得,刚刚的那句话,像是对他说的,却又是像是她曾经对着虚空中的某个影子,重复曾经说过的话。
5
到了岸上云辰才知道江珠给的那颗珠子的必要性。
因为到了岸上,这位蛮横尊贵的水神大人就变得无比的孱弱。
别说神力了,她脚程慢,身子弱、不能长时间赶路、日光的曝晒会让她肌肤泛红起泡……甚至于农家篱笆内冲出一只小狗,都能吓得她一头扑进他怀里颤抖。
“快!快把它赶走!快!”
他看着那只欣喜地围着两人腿打转绕圈摇尾巴的小狗,实在不知道怎么赶走这“猛兽”,唯有背起她一路狂奔,才算躲过一劫。
两人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江珠依他,去了当年的小渔村。可那时他与阿芒居住的屋子还在,却再没见到阿芒。无奈之下,云辰只得带着江珠先进城。
他们找了个客栈落脚,夜晚时,云辰带着她去了夜市,江珠对糖画和会喷火的卖艺人都感兴趣得不得了,看得目不转睛。
云辰在旁边看着这位水神大人拿着糖画,一边小心翼翼躲避卖艺人喷出的火,一边又好奇地睁大眼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可爱。
趁着她入神,他看见了旁边有卖幕篱的小摊贩,想起她白日被日光灼伤的皮肤,便想过去给她买一顶。刚迈出一步,袖子却被人抓住了。
他回头,她仍头也不回地望着卖艺人,眼中印出细微的火光,小声地说:
“别离开我。”
云辰一时竟有些脸热,他抿了抿唇,低头回她身边站定。
看完了表演,在旁边买了幕篱,夜市也该散了。两人往客栈走,人潮中不知从哪儿跑出个小孩,兴高采烈地忘了看路,一头便撞到了江珠身上。
江珠叉腰竖眉正要生气,前方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喊:
“小辰!别跑!”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云辰浑身一震。
人群中匆匆跑来个系着头巾的年轻妇人,一路小跑至两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道歉:
“抱歉,这孩子调皮,冲撞了二位……”
妇人说着,抬头望向面前的两人,亦突然呆住,眼圈渐渐红了:
“……哥?”
云辰并未跟阿芒透露江珠的身份,只骗她说自己当年被江水冲到下游,侥幸被路过的商户家小姐救起,为报救命之恩,他给江家小姐做仆,所以这些年都没能回来找她。
小屋内,阿芒不疑有他,只是扑进他怀中,抱着他哭个不停,眼泪几乎将他前襟浸湿。
“我真的好想你,哥……你为什么要替我、你不该替我……我好想你……”
他伸手轻轻将怀中阿芒鬓边的乱发理好,道:
“那些都过去了,阿芒……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他像幼时哄她那样,捧起她的脸,轻轻替她擦干净眼泪,戏谑笑道:
“都是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哭?”
阿芒有些窘迫,又想起自家哥哥的“救命恩人”也在,下意识回头看向身侧。那位娇俏的大小姐却是满面冷色,一言不发便扭头走了。
“哥,江小姐这是……”阿芒惶惶不安地抬头看着哥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无奈道:
“没事,只是有些小性子罢了,我去看看。”
他起身跟着出去,月光下,江珠站在院内的一棵桂花树下,愤愤地踹着树干。
桂花簌簌落下,香气在月夜下弥漫开来。他站在身后看着,对这幼稚行径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似乎有一脚没收住力,江珠整个人被树干弹回,一屁股墩摔到了地上。云辰有些担心,大步迈过去想扶起她,她却突然开口:
“站住,不准碰我!”
他愣了愣,停住动作。
她坐在地上抬头瞪着他,皱着鼻子像是嫌弃又像是不满:
“你身上,全是那个女人的眼泪鼻涕。”
“……”
6
江珠对于阿芒在他怀里哭这件事,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在意。甚至直到第二天两人离开,她都没和云辰说过一句话。
城门外,云辰看着她戴着幕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忍不住有点想笑,倒是来送别的阿芒看着大小姐气呼呼的背影,忍不住道:
“哥,我看这江小姐……莫不是在吃醋?”
说完她转头看向云辰,却发现自家哥哥的面色红得有些诡异,偏生还在强作淡定道:
“什、什么吃醋,她……不过是小孩性子罢了。”
阿芒耸了耸肩,不怪向来聪敏的哥哥此时迟钝,感情这事,向来都是旁观者清的。
江珠说,等他探望亲人后,须得陪她去个找位旧友。云辰不知她那位旧友在何处,江珠亦不肯透露。
她好似也不知道目的地,只带着云辰,凭着直觉一般地四处游荡。
转眼两人已来到岸上半月有余,她仍然将不理云辰这件事贯彻到底,不准他靠近,不需要他背,不同他说话。
云辰无奈,只得默默观察她反应,饿了渴了便去给她寻些吃食野果之类的来,累了便将脚步放得慢了又慢,或干脆停下等她歇息。
山间松涛阵阵,他等了许久也未见她跟上来,心下一惊,连忙折回两步。
却看见她站在一处山崖边,山风吹开她幕篱上的轻纱,她回头望着远处峰峦叠嶂云雾缭绕的重山,神色中露出了一点脆弱的茫然。
云辰远远地站着,心脏却莫名被那点茫然神情刺痛。
他知道她身上必定有许多过往——
关于她去寻的那位“旧友”,关于每个潮汐之日她疼得神志不清时曾呢喃过的那个名字,关于这具对神而言太过孱弱的身躯。
可她从未与他提及,他亦不会问。
阿芒说她喜欢他,可阿芒不知道的是,他与她之间,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在神仙的眼中,人不过只是渺小的蝼蚁,朝生暮死,在她身边供她驱使已经是天大的侥幸,怎敢肖想她的喜欢?
他这样想着,轻笑着低下头,因而错过了崖边,江珠投来的情绪复杂难解的一眼。
傍晚时两人进了叙州城,都是饥肠辘辘。一起找了家馆子吃饭,云辰识趣地没与她同坐一桌,捡了窗边的角落坐下,打量着城内人来人往。
街上不时走过几个身负长剑身着雪色道服的子弟,云辰微微皱眉。
想起幼时曾听人说过,徐州城外有个玄澄宗,是百年之前,由一位得道高人所创,后来便有无数人闻风而来,也想跟着飞升成仙……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云辰抬头望去,才发现不过是一会儿,江珠竟不知为何和邻桌的人起了矛盾。
“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酒贱了我一身!”邻桌坐的也是一旁修仙子弟,领头的男人站在江珠身前,身形几乎有她两倍大。
云辰连忙过去挡在两人之间,连声道歉:
“抱歉,她不是故意的……”
“不,我故意的。”身后江珠看着手中茶盏,笑意嫣然道:
“不过是觉得,你们穿这身道服太难看了……现今这世道,真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修仙了?”
这话一出口,身前几人都齐齐黑了脸站起来。
一片混乱中只有云辰挡在江珠面前,竭力想将这大事化小:
“抱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过没人听他的,面前男人便一把推开了面前这碍事青年,冷笑着逼近江珠,想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教训,高高扬起的巴掌带起一道疾风正要落下——
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道却将桌前的修道子弟通通掀飞!
几人狠狠撞落在客栈的墙上,五脏六腑都跟着移了位,挣扎着爬起来,这才看向刚刚被他们忽视的那人。
青年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挡在少女面前。他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压,令人忍不住畏惧。
几人互相递了个眼神,都有些忌惮。那样深厚的修为,是刚刚那小子身上的?可从未听过周遭修仙门派中有这样一位人物。
倒是江珠一副淡然模样,从椅前起身攀着青年的肩,睇了几人一眼,道:
“单单是他一人便能敌你们几个不费吹灰之力,这下说你们臭鱼烂虾……没意见吧?”
修仙者之间实力悬殊,自然也凭修为分高低尊卑。按修为而言,青年这辈分就高了去了。所以即便挨了教训,几人仍一语不发,灰头土面地搀扶着离开了。
江珠拍拍手觉得快意,却没料到刚刚转身,身前青年却忽然一头栽倒下来。
7
云辰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在地狱中。
在遍布烈焰灼烧的地狱之中,他看见了一位神女。她艳丽如同天边的烟霞,望他的神情总透着一股睥睨。
那神情太过熟悉,可他在梦中却始终想不起那是谁。
她亲吻他,她的唇柔软微凉,缕缕冰凉的气息沁入被烈焰烧灼的五脏六腑,如同清水润泽着被炙烤过的大地,每一丝炽痛都得到了舒缓。
他伸手想拥住她,拥住这一份冰凉与甜美,可她却存了心要捉弄他,清浅微润的吻总是一触即离。
一点细微的满足,却激起深入骨髓的渴求。
“云辰。”朦胧中他听见她叫他的名字,凤眸流转间带着戏谑的笑意看着他。
“你喜欢我吗?”她问,等不到他回答,她又居高临下地说:
“……我准许你喜欢我。”
醒来时天光大亮,他觉得自己仿佛大病一场,四肢都沉得提不起来。客栈门“吱呀”一声打开,江珠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大人?我……我这是怎么了?”
云辰勉力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江珠连忙走过来按住他,眨了眨眼道:
“别动,你现在可成了修仙界新秀了。”
昨天两人在客栈教训了人之后,这事很快便传回了玄澄宗,今早玄澄宗内便有弟子上门递了帖子,先是为昨天的事儿道歉,又邀请他们前往玄澄宗做客,共同探讨道法。
云辰对昨天的事情印象模模糊糊,可听江珠说了,觉得打了人还去人家门下做客总归不太好,更何况昨天自己也不知道什么道法。
可看江珠欣喜的样子,还是默默地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青玄山临江而立,玄澄宗就建在青玄山上。上山路上要经过三道山门,据说江底百年前镇压着一条恶蛟,这三道山门,分别是镇压恶蛟的三道枷锁。
云辰对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说不感兴趣,江珠的目光倒是在山门之上流连了很久,好似真的相信了那个传说。
进了玄澄宗,两人被领进偏殿中等候。江珠难得地透露出了一点儿焦急,云辰侧目时,望见她细白的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袖。
门边出现一截雪白的衣角,江珠几乎是霎时便站了起来。可下一瞬,门内只是走出了一位身着雪色道服的壮年男子。
江珠皱起眉,厉声问道:
“你是谁?晏舟……晏舟在哪儿?!”
男子听闻那个名字讶然了一下,道:
“在下乃是玄澄宗宗主明仪……您认得先师?”
晏舟……
身后云辰恍惚了一下,那个她痛极时无数次喃喃过的名字,那个“旧友”。
……原来这一行竟真的是只是为了来寻那人。
他低头,唇边漾开一点苦涩的笑。
尽管早已对自己的身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晰明了自己原来也存在着妄想,也同样无法控制住心中来自嫉妒的噬咬。
江珠却没注意到身后云辰的神色,她扬起一抹笑,苍白面色映衬下,这笑意艳丽异常。
“我是你家先师的好友,带我去见他。”她道。
明仪愣了愣,看向江珠的神情带上了几分古怪,道:
“可……可先师已经故去多年。”
闻言瞬间,江珠猛地抬头,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死了?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你骗我!他到底在哪儿?”
“你又是谁?怎会识得先师?”明仪皱起眉。
云辰站在身后,忽地察觉面前男子的手缓缓按上腰间佩剑,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面前的江珠。指尖尚未触到她衣袖,殿内忽然狂风大作!
大殿中的男子慌忙御气护体,勉强站立,他拔出长剑,面向面前的江珠,厉声喝道:
“阁下到底是谁!竟敢到我玄澄宗闹事?”
云辰被风吹出,背后撞上了墙壁又摔落地面,五脏六腑好似都跟着移了位,狂风中他极力睁开眼,想看清面前的江珠。
江珠此刻就站在那风阵中,她平静而立,狂风自她脚下盘旋而起,呼啸着将大殿中的一切都撕裂,她仍是那副稚嫩苍白的面容,可云辰却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也好,”气流中,淡色的樱唇扬起一抹笑,她轻声道: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轰隆巨响,大殿金顶被狂风瞬间掀飞,那道飓风犹如一尾银龙,自大殿中盘旋而起,自顶上飞出,朝着玄澄宗内围主殿飞去。
明仪面色铁青握着剑匆匆出门去,云辰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胸口一阵闷痛,他呛咳一声,喉头竟然涌上一阵腥甜。
想来或许是方才撞到了墙壁上,不知伤到何处内脏。
8
那道飓风自大殿顶上腾起,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过青玄山上玄澄宗中每一处房屋。
事发突然,玄澄宗中弟子修为尚高的连忙御气护体,可难免有些修为尚浅的被飓风席卷抛出,或者被风刮倒的重物击中。
一时间青玄山上黑云遮天蔽日,哀嚎遍地。
宗主明仪从大殿中追出,召集弟子想要对付这妖孽,可对方却并无恋战之意,在翻遍了玄澄宗中后便消匿得无影无踪。
这些事儿,都是宗主明仪在玄澄宗地牢中对云辰说的。江珠大闹一通后一走了之,而最后众人擒住的,也只有一个被丢下的云辰。
明仪还告诉他,他已经知道江珠的真身。她就是百年前那条恶蛟,那条传闻中,四处为祸,最后被镇压在青玄山中的恶蛟。
“你不要被她蒙骗了,那副小姑娘的模样并非她真身。当年先师将她内丹剖出,同魂魄一起禁锢在雾江水底,而真身则镇压在青玄山中……”
云辰有些恍惚,他到底在说什么?
江珠是神女啊,她是雾江水府中,高傲皎洁的神明。
怎么可能是倒霉到被人剖去内丹魂魄,囚禁在江水之下的恶蛟?
“你与那妖孽到底是何关系?”明仪见他始终不语,终于开口问道。
地牢中细微烛光跳动,“咳咳——”云辰蜷缩在牢狱一角,被呼吸进去的寒气呛咳了一下,瞬时扯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疼起来。
他轻声道:“咳……主仆。”
明仪显然不信这番说辞,之前他听闻弟子说他修为了得,还在客栈教训了他门下弟子,可现今不管他如何试探,眼前都不过是一具毫无修为的凡人之躯。
他微微皱眉,想不通这样的凡人怎么会和那样的妖孽走到一起:“莫不是那妖孽胁迫你为她驱使?”缓了缓语气,他又道:
“云辰,若你肯同我联手,我会助你脱离她的掌控……”
脱离她的掌控?
云辰微微眯起眼,身体内传来的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白,连带着耳边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手轻轻按在腹腔之上,清晰地感觉到那颗珠子——那颗上岸前,江珠喂他吃下,逼迫他听话不乱跑的珠子,已经被取走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大殿中疾风将他吹出的时候?抑或是更早,在客栈中,在那个缱绻的梦中……他早该知道是她。
“不用了。”云辰轻声开口,声音微微嘶哑。
不用了,她大抵是……已经将他丢弃了。
那是青年的最后一句话,在那之后,不管明仪再如何劝说,青年都闭着眼,靠在地牢墙边阖目不发一言。
若不是微弱的呼吸仍在,明仪几乎怀疑他已经死去,劝说无果,半晌,他转身离开了。
云辰独自躺在冰冷潮湿的地牢中,躺了七日。
他的状况越来越差,起初明仪仍来劝他,要云辰与他联手,告诉他那江珠擅长什么术法,忌惮什么……
云辰嘶哑着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思绪却漫无边际。
她呀,她最擅长发脾气,有道理发,没道理也要发,但只要他哄一哄,总是很快就能好。
她怕小狗,遇到了就可怜巴巴地躲在他身后,让他赶走,即便是他抱到她面前让她摸一摸她也不敢,她还怕烟花,怕喷火的卖艺人……
他想着想着,唇边淡淡漾开一个笑,犹如怀抱着绝世的珍宝。
9
“我都已经放你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头顶响起熟悉的少女声线时,云辰以为自己仍在做梦,他轻轻睁开眼时,却发现江珠皱着眉蹲在他面前:
“还被人抓住弄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凡人真麻烦。”
她竟真的折回来救他,她并未丢弃他,那一瞬间欣喜重新将被丢弃的沮丧一扫而光。
云辰抬头,望着面前的江珠,苍白的唇勉力弯起一个笑,气若游丝道:
“我怕……大人回来找不到我,故……不敢离开。”
江珠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她不言一语,只是指尖微动,牢门便应声而开。她走进来搀扶起他,道:
“你不准死啊,你要是死了,投胎转世我也不会放过你。”
江珠扶起他,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走到地牢正中,江珠盯着空白的墙壁发呆:
“其实那天我翻遍了玄澄宗也没找到的东西,我后来才知道……”
她手指点上墙面,面前墙壁轰隆裂开,露出墙壁后的一条深黑的,往下的过道。
“原来在这里。”
云辰不明所以,任由她扶着自己往下走去,黑暗中不知走了多少台阶,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他抬起眼,却忽然顿住。
面前是一处开阔的巨大洞窟,四壁夜明珠散发出微弱光辉,映照在洞窟正中的墙壁上。
正中的墙壁上,有一条龙。它被一柄古剑贯穿身体钉在壁上,巨大身形衬着这洞窟都逼仄起来,垂下的龙头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心上人每逢潮汐就胸口痛,他在山底密室发现隐藏10年秘密。
云辰怔愣望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身旁的江珠却忽然开口:
“你替我……去将那剑拔下来。”
只是短短几个字,她却抚着胸口语气艰涩,云辰转头看了她一眼,虽不明所以,但仍没有多问,抿了抿唇,缓缓朝着墙壁走去。
他走到龙身旁边,抬眼看了看,伸手刚要拔下那柄剑。
“住手!”身后传来的声响,让他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明仪领着玄澄宗门下子弟出现在了过道口。
“云辰,你莫要被她蒙骗了!”明仪厉声叱责道:
“并非来救你,只是为了让你帮她拔出那柄剑,解除当年先师所设立的封印,你万万不可听她的!”
云辰转头看向面前江珠,她仍然神色漠然,好似事不关己。
云辰轻问:
“他说的……是真的吗?大人是在骗我吗?”
她唇角淡淡扬起一抹笑,反问他:
“若我骗你,你便不帮我吗?”
云辰一时哑然。
她向来这样,仗着他的喜欢有恃无恐,云辰无奈地想,唇边漾开一点笑。他抬眼看向壁上被古剑封印的龙身。
那柄利剑刺得何其深,他忽然想起在雾江水府时,每个潮汐之日她疼得满地打滚的样子……难道就是因为真身上的这柄剑吗?他伸手轻轻按住剑柄——
“混账!”
身后明仪再顾不上劝说,抬手使诀,身后利剑出鞘,凌空朝着云辰刺去,云辰只觉身后有风声袭来,还未回头,便察觉背心一凉。
他咳了一声,喉间霎时涌上一股腥甜。他皱眉忍耐着,手扳住剑柄,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将剑身一把拔出!
“云辰!”耳边传来江珠慌乱的呼喊,她此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他顾不上回头再看一眼,松开手,脱力缓缓地跪到了地上。
还真的被她说中。即便她欺他骗他辱他,他仍不能这样弃她于不顾。
10
洞窟内传来一声尖啸,似绝望似暴怒,连带着洞窟都开始震颤,簌簌抖下烟尘。
一阵红光自江珠身上冲天而起,渐渐没入龙身中,每片鳞片都似活过来一般发出耀眼的光芒。玄澄宗众人见这阵仗俱有些慌乱。
明仪慌忙一声令下,身后弟子齐齐涌出,摆出剑阵将两人围在阵法中央。
光芒散去后,一身红衣的江珠揽着昏迷的云辰站在了原地。江珠四下看了一眼,半晌,却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这洞窟中漾开。她道:
“我一直很好奇,你说我曾经为祸人间,倒是说说,我为的哪门子祸?”
她起初不过是东海天生天养的一条龙,偶尔兴风作浪,不曾去过人间。
偶然在海中救下一位落水的修道者。他温和儒雅,深得她心。他说人间有许多有趣事物,有会喷火的卖艺人,有只绽放于夜晚的焰火之花。
她满心欢喜地跟着他上了岸,谁料到这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对众人声称她是作恶的蛟,用术法逼得她显出原形,在岸上她处处受限,被剖出内丹与魂魄镇压在雾江之下,真身亦被他藏起,只为了成全他的正义之名。
那日是潮汐,在那之后,每个潮汐之日,在雾江之下的牢笼中,剜丹之痛都在那幅孱弱的躯体上一次次地重复。
她痛得冷汗涔涔,满腔恨意让雾江水都为之翻涌奔腾,江畔的人以为是水神之怒,便纷纷献上祭品甚至于活人。
可从头至尾,做错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江珠侧头看一眼身旁的云辰。
若她真的有做错,也仅仅只是对不起云辰一人而已。
身前玄澄宗弟子齐齐围上,江珠只轻轻挥袖,便轻易将众人震开,带着云辰离开了洞窟。
那夜青玄山上雷雨大作,从层层云层中落下的倾盆大雨将所有房屋殿舍冲垮,连带着山中三道山门都没有剩下。
江珠轻轻将云辰放在山脚的破庙内,破庙外风雨大作,毁天灭地,可这一间山庙内,却称得上是静谧。
云辰尚有意识,他微微睁眼看着眼前的江珠,面前的江珠不再是那副孱弱苍白的少女模样,犹如那天的梦中,是艳丽如同天边的烟霞,遥不可及。
“疼吗?”江珠望着他,指尖轻轻点上他的胸口,感受到他体内的生命在迅速地流逝。云辰呛咳着,口鼻涌出大量的鲜血,却始终没有说话。
“离开水府前,我给你喂下的是我的内丹……”江珠自言自语地说着,伸手替他揩去血污,苍白指间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慌乱的心绪。
“那副身躯无法承受我曾经的内丹,所以我骗你吞下,说带你上岸,其实只是为了让你带着我离开结界……”
“我是龙,我的内丹你一介凡人如何承受得起?”指尖抵上他的胸口,她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即便后来在客栈时我已取出,可你的五脏六腑也已经尽数灼伤……云辰,你可后悔帮我?”
后悔吗?
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重,云辰微微眯着眼,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那日。
一天一世界的大雨,泛着细浪的冰冷江水,他在江水中向下沉,而在无尽的黑暗中,他遇见她。
“没用的,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少女仰头望着结界外的茫茫江水,神情中透出一点自嘲与无望。
“这座水底的牢笼,连我都无法离开,更何况你一介凡人。”
他的心也因此狠狠蛰痛了一下,想也没想的,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会带你出去。”
脆弱的凡人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郑重地给出承诺: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儿。”
少女愣愣地望着他,分明是想说些什么来嘲讽他,可却在少年认真的眼眸中忘却了言语。
云辰唇边淡淡泛起一抹笑,他费劲地抬起手,苍白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张口,无声地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一片寂静中,江珠却清晰地听到了属于他的声音。
我爱你。
她错愕的泪眼中,望见他缓缓闭上了眼,于是再也无法忍受地哭出了声,哭声在这雨夜中漾开很远,很远。
【番外】
又是一年春。
天清气朗,江水平缓地途经这片小渔村。
小小的人类幼崽只得五岁,趁着家中大人没注意,偷跑出屋,来到了江边玩耍,却不慎撞到了在江边站着的人。
“对、对不起……”尽管是他被力道撞得趔趄倒地,但他却下意识地先道了歉。
他抬头望去,对上了一双华丽娇俏的凤眸,小姑娘微微抬了抬小巧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连神色都不可一世:
“这么久回来,是该你说声对不起。”
“……?”
“怎么才这么大一点?我明明记得已经过去好久了啊……凡人真麻烦。”
“???”
她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后,非常严肃地看着他:
“所以,还要等多久,你才能重新做我的新娘?”
小小的他完全不明白,微张着嘴巴看她。
先不说他现在才五岁,其次,他明明是个男孩子,怎么能做她的新娘呀?!(原标题:《水神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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