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先生是知名的文化学者,近些年来,通过各类书籍、节目、讲座在两岸三地都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无论是书法绘画、诗词歌赋,乃至《红楼梦》等等,蒋勋先生都能以“美”的感悟去和大家分享。
很多蒋勋先生的读者和听众都通过其作品而感到充实与快乐,其娓娓道来,优美感性的文字和声音让大众感知到了什么是“美”。
就比如知名演员林青霞,她就声称:“蒋勋老师是我唯一的偶像。他的声音是我的半颗安眠药,能给予内心安定的力量。”
可以说,这是蒋勋先生的功劳,至少让其读者满意,让听众安心。
然而,社会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他们觉得蒋勋先生的“温柔力量”似乎显得力量不够了。
“一个人,用抒情的方式与我交谈;到最后,这场谈话变成了无用的抒情。”
2012年,江弱水先生发表的《撕扇记》引起了轩然大波,文中客观地列举了蒋勋先生在其书籍中出现的比比皆是的错误。大家可以自己找来看看。
其中的错误大抵有两类,一是对年代、作家、作品等的记忆偏差;二是对原典的荒谬解释。
这两处“硬伤”,如果平常在朋友之间的闲谈中出现,倒也无伤大雅,但如果把这些错误录书出版,或以节目的形式面向大众,那就是有些不负责任了。
除了上述两个问题,蒋勋先生还有一个毁誉参半的要素,那就是他漫无节制的过度抒情,泛滥地欢喜赞叹之呻吟,这算是蒋勋先生的“软伤”。
有位作家评论道:蒋公论学,声音迷人,此外无可与者。终归是感受而已,岂足道哉?读《易经》可知:「感」是沒有理知的事。
比如蒋勋的《汉字书法之美》,我认为任何一个不分析笔法、字法、章法而坚持只谈书法美学的,都是在骗人。蒋勋还就真耍得肆无忌惮,他避而不谈书法的“法”,取而代之的是穷极想象和堆砌文藻。
详情可参考《書法之美是知识,不是呻吟》一文,已有前人指出问题,大家可以在网上寻找,略陈管见,不赘。
在蒋勋先生《美,看不见的竞争力》一书中,随便翻一页就可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我们可以来看看江弱水《撕扇记》中说了什么。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蒋勋说:“是说:这里面有一个非常迷人的生命真理,可是不要跟我辩论,辩论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第102页)按:是辨析的辨,不是辩论的辩。蒋氏不辨即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蒋勋解释道:“所以他也很高兴就跑去找,可是没有找到,就病死了。”(第122页)按:“规”字六朝人常用,表示意图。“欣然规往”是指高高兴兴地计划前往,但是没有真的“就跑去找”,“未果”仅指没落实。蒋勋的翻译完全错误。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蒋勋说:“我们今天好像在…大化‟——就是所谓的生死——巨大的生命运行中,我们像一个在海浪中跳跃的状态,一个大浪过来,我们可能就翻了。”(第107页)按:大化者,天地也,自然也。纵浪也不是冲浪,只是放纵、放浪、放达其中耳。
以上此种对基础字词的解释,望文生义,令人发指,真是一空依傍,强悍无比。这种错误,蒋先生的书里比比皆是,实在数不胜数,大家可以再看看: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蒋勋解释:“跟周围年纪大的人一起出去走走,到处游玩。”扶老,拐杖的意思,此句正确翻译应为“拄着拐杖走走歇歇,时时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容音两渺茫。”蒋勋解释:“凝睇就是忍住眼泪(第167页)。”按:凝睇,定睛看也。广东话看还用睇字,读如tai音。
我在印度特别去看了一个地方,叫做纳兰达,是一个佛教大学,当时玄奘求法的地方。(第175页)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这又是一个对仗的句子,“鸳鸯瓦冷”对“翡翠衾寒”,“霜华重”对“谁与共”。(第184页)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蒋勋说:“…九华帐",是说那顶帐子上的花有九十多束,非常华美。”(第187页)按:曹植《九华扇赋序》谓“中结成文,名曰九华”,是指很多图案花纹勾连环绕。不知从哪来九十多束花。
各位可以读一下欧阳修《醉翁亭记》,你就会发现他做太守,盖了一个亭子,亭子好了大家就喝酒,然后他就喝醉了。(《蒋勋说宋词》第98页)按:《醉翁亭记》原文:“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
不多表…………
很难想象,一位知名文化学者,会出如此之多的低级错误,但如果你觉得就这些,那就错了,他还有更让人吃惊的话。
“文人很麻烦,文人是到了某一个程度他就下不来了。所以陶渊明或者曹植,这些人最大的麻烦是变成文人以后,他没有办法回到劳动这个层次。所以他讲“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就是他不晓得要做什么了,因为他没有一个可以谋生的东西。”(第124-125页)
除了陶渊明,蒋先生对李白、王维的一些评述,简直可以让他们气活过来。
“李白永远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从来不跟人喝酒的,要喝酒就跟月亮喝,从来头都不低下来看。”(第151页)
以上江弱水指出蒋勋的一些低级错误,才是这一本书里的节选,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蒋勋耸动听闻的方式如出一辙,他总是将个别说成普遍,将一次说成永远。又喜欢古今比附,什么“唐朝最有趣的一点,是没有外汇管制”呀(第160页),什么“可能部长级以上的才有资格有一个洗澡假”呀。说者口滑,听者耳顺,效果呢,的确蛮不错的。至于文外之旨,生命美学,那你就听他掰下去好了。
我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不严肃的演讲,这样不严谨的写作,比所有的“戏说”和“大话”都强,几乎算得上“穿越”了。如果说这是中文世界的三聚氰胺或者塑化剂,不算是过于严厉的指控吧?】
上述是江弱水的评论。
蒋勋先生作为美术家,美学家,散文家,是好的。可是半路出家,跨行和大家谈历史,谈文学,如果没有深厚基础,那些说出来的东西其实是站不住脚的。
上述硬伤,或因学力不济,或者一时不察。有些“软伤”,则是信口开河成了习惯,硬用那些面目各异的原典去附庸自己千篇一律的浅薄,才会出现的曲解。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田园已经快荒芜了,怎么还不回家?我常常觉得这个东西是文人的美化,大家千万不要以为他回家就真是种田去了,他绝对不种田,因为文人不会种田,顶多是雇别人来种田。】蒋勋言。
陶渊明是古代文人当中为数不多的一个亲耕亲作并以之为生的人,他的耕田不是隔岸观火或是体察民情,而是真正的亲力亲为,而且将耕作当成他哲学思考的一种开解之法和生存方式。
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归园田居五首》其二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园田居五首》其三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诗》
这些诗才是陶渊明深刻和令人尊敬的地方。蒋勋金口一开,陶渊明的思想就完全被颠倒了,而读者可能还觉得蒋勋非常理解陶渊明,真诚朴素,不言虚假的陶渊明到了蒋勋嘴里这些耕作之诗都成了撒谎骗人。
除了诗词,蒋勋先生对《红楼梦》也偏爱有加,但是,但凡认真读过《红楼梦》原著的人,只要稍微听过蒋勋的解读就会发现,原著中的人物,辈分,读音,诗词,吃穿用度等等,在蒋勋优美感性的语言中却错误百出,具体错误不再赘述,网上都可找到。
有人会说,我们普通人缺乏一定的常识,导致即使错误比比皆是,也看不出来,但也不在意这些,更不会感到难受,对文字没有过多洁癖。
蒋勋无一例外,把握住了普通大众的特点,把空洞、无用的文藻堆砌,随之裹上文化这个漂亮的外包装,抒情,是在迎合大众需要抒情的需要。
唐诺在《阅读的故事》中委婉地批评了蒋勋,说他“滥情如软棉花糖但无害的情调文字”,确实如此。
蒋勋的文字无害,他传达给我们的,不过是漂亮的假文化罢了,当然,茶余饭后听之看之,亦可当消遣的良药。
但众多学者和朋友亦在蒋勋的作品里发现了太多纰漏,这些纰漏对蒋勋先生这种文化学者来说,似乎不应该出现。
蒋勋先生对艺术普及做出了贡献,但客观存在的问题我们也要说出来。
在此不多述,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