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她只是在今天早上才感觉到）那恐怖感；
父母把生命交给了你，要好好活到寿终正寝，要宁静地走完生命之路，而你却强烈地感到无能为力；在她心灵深处有着可怕的恐惧。
他：他从窗子里跳了出去。地面冲了上来；
生锈的铁围栏尖误扎进了他的身体，伤痕累累。"
——《时光》
1941年，"二战"的硝烟还在不断蔓延，危险正逐渐逼近着这个雾霾阴郁的"欧洲中心"伦敦。
那天，天气还是不好，雾蒙蒙的，59岁的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若有所思，她感觉到自己即将来临的又一次崩溃，这一次她不想再体验一次疯癫的感受了，留下两封信，冷静地跳入河中，离开了这个对她来说令人绝望的世界。
伍尔芙
要知道前一年她还与丈夫约定如若英国战败，他们坚决不会让自己被法西斯侮辱，必将相携赴死。但转眼间，她先去了。
"可笑"的是，她的墓碑上，刻的是她十年前发表的小说《海浪》里的愿景：
"啊，我将一拳砸向你——不可征服、不可撼动的死亡！"
其实纵观她坎坷的一生经历，13岁丧母，精神开始初次崩溃，22岁丧父，精神再次崩溃，虽然在同年她几乎找到了可以让她依赖着活下去的文学世界。
但19世纪的欧洲，极致辉煌的维多利亚时代已然衰亡，英国开始走向日薄西山的没落，身处"世界"旋涡中心的伦敦，在两次战火中被蹂躏地岌岌可危，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精神世界本就摇摇欲坠的她，只能不断地寻找支持自己继续生活的力量。
一开始是聚会，那种罕见而自由的开放式畅所欲言的"布卢姆斯伯里集团"的交流，这些被冠以"欧洲金脑"的文学和艺术界的顶尖知识精英们，作家斯特雷奇，艺术批评家贝尔，经济学家凯恩斯，甚至是哲学家罗素，作家乔伊斯，小说家赫胥黎等等都在这里穿梭往来。
自此，全世界尚处于萌芽的自由平等精神在这里开花，不止为伍尔芙带来了一生无与伦比的创作理念的精神影响，也为那个时代保留了一方自由而先进的应许之地。
然后是文学创作，即使随着"一战"的烽火燃起，让她被迫蜷缩在小小的屋子里，但畅游在辽阔的文学世界里，她更加如鱼得水般挥洒着绝佳的文字天赋。
1925年，伍尔芙发表了她第四部小说《达洛维夫人》，试图用琐碎的"意识流"一天的生活切片，去为世人展示一个女性"秘密"的一生，更重要的是，在那个似从未相交的"平行空间"里，还有一个刚从战场幸存的老兵的"秘密"一生。
从生到死，被浓缩的，被瞬间闪现的，不止存在于字里行间流动分散的长句里，更是背后分明闪烁着的"战争"阴霾下人们被异化的战后生活。
时代的车轮下，"幸存者"们在抉择何去何从......
一天时光道尽一生"秘密"抉择：艰难地生，绝望地死
"达洛维夫人说她要自己去买花。"一个标准而无聊的"意识流"开头，却成为这个故事的开始，一个已婚女性达洛维夫人的一天起点。
但正是这个如此平凡的开始，却总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怅然，因为似从她生命的一开始，她已经是达洛维夫人，而不再是充满天真幻想的：
"在生命中曾有过那么一个时刻，早上睁开眼睛，会想，这是一个开始，这是所有幸福的开始，未来的一切都会更好。" 少女帕里了。
为了一场"普通"的宴会，养尊处优的"高贵"夫人居然会自己去买花，多有意思的一件事？
电影改编剧照
因为她想起了过去，自己还是帕里小姐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很天真，没有现在如此"成功"的社会地位，渴望美好的爱情，向往高尚，但现在的她被冠以达洛维夫人之称，生活地如鱼得水，但为什么她的内心深处仍然对现在的生活不满？
自此，达洛维夫人的一天被打开，她的一生也慢慢被伍尔芙拉开序幕，随后一个个饱满而鲜明的人物轮番上场，所有人物"一生"曲折迂回的心理宣泄也开始随着大本钟的钟声展开。
伍尔芙就像一名高明的导演和设计师，她把一段段看似松散的空间和时间片段和思绪，一一剪开，拼接，然后组成一部流畅而充满"万花筒"意像的"蒙太奇"跳跃式电影慢镜头，让人不知不觉在短短一天时光的流逝里，道尽所有人一生百态，一世内心深处的"秘密"。
整个"一天"的结构很简单：
达洛维夫人独自去买花，偶遇旧情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彼得，恍惚间在彼得随后的拜访中，拉入往昔的追忆中，却在眼前浮现一种深感的虚幻与漂浮的美。
然后是重复了无数次的备宴，处理琐事，然后宴会开始，忽闻退伍兵赛普帝摩斯死讯，然后继续"生活"。
但就在这种简单的处理设计中，却总有一种感觉，这"一天"像是臆想中一个人在临死前的"走马灯"在飞速旋转一般，被极致压缩的不仅是他和她短暂而"平顺"的一生，更是一体两面身处同一个"世界"下的两种相反阶层的抉择结果。
是的，作为女性作家的伍尔芙，既有细腻的情感支持，也有文人特有的敏感和敏锐的洞察力加持，所以在设计人物上，总显得如此真实，以《达洛维夫人》命名的作品，实际上却是遵循了从前的名字《时光》（电影改编后命名为《时时刻刻》）的深意。
同一个世界里的一天时光，不仅需要作为女性的达洛维夫人，还需要似她光鲜闪耀世界背后，不被照耀到的"影子"男性赛普帝摩斯，看似支撑着整个伦敦社会的殷实中产背后，总有不被看见的小人物。
即使他们才是为伦敦人安全献出全部生命去为战争买单的"士兵"，却也只能被伍尔芙冷静地归属到"鼠灰色的人"之列，偶然地幸存，渴望如达洛维夫人一般追忆美好往昔支撑自己继续生活，却总是无奈地被称为"震荡病"的战后后遗症，而折磨到开始无时不刻地怀疑着眼前世界的"真实"。
电影海报
说到底，所谓的"秘密"只不过是存在于人内心深处对自己一生如何生活的抉择之路而已，明明选择逢迎社会潮流，而选择当"尊贵"的达洛维夫人，被束缚在"家庭"之中，却总不甘平庸，欲试图去尝试从前渴望的人生。
试图去冲破"没有自我人生"的价值选择，做自己吗？觉醒吗？
"她感觉很年轻，同时又感觉说不出的苍老。她如一把解剖一切的刀，但同时她又是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
"生"真的太艰难了，在年复一年被琐事缠绕的生活中，她的生命力被越切越薄，即使觉醒，又如何？
而在这背后，更是伍尔芙在试图去揭开这个社会的背面，战争的悲剧必须要有人承担，而作为幸存者的"退伍兵"赛普帝摩斯就是那个没有选择的牺牲品。
即使在伍尔芙的操作下获得"先知"，看清某些揭开的阶层碎片——在邦德街上被皇室汽车挡住的自己。
他可能可以一眼洞悉背后的"压迫规则"——"世界已经高举鞭子，它将抽向何方。"但却"感觉丧失"，那是一种对现实的绝望，幸存的他没有把自己的灵魂和理想带回来，躯壳在这里行尸走肉般活着，意义为何？
于是回不到平庸的"退伍兵"死了，他绝望地死了。
伍尔芙用如此鲜明而惨烈的对比宣告："背面的影子世界"死了！
伦敦，处在时代夹缝中的"小世界"浪潮汹涌，阴霾笼罩，何去何从？
《达洛维夫人》的故事发生在伦敦，那个见证了鼎盛维多利亚时代"日不落帝国"的中心之地，也是作者"困"了伍尔芙一生的地方。
苏珊•斯奎尔曾怎么评价伍尔芙对伦敦的复杂感情：
"无论伍尔夫把伦敦当作'这个世界上最为美丽'或者'最为邪恶'的地方，伦敦对于伍尔夫来说是一座她用尽毕生的经历来观察却又经常充满着矛盾情感的城市。"
这就像她执拗地把这个故事放在伦敦的大街小巷一样，身怀旧时维多利亚时代深厚感情的她，即使对日渐没落却充满着"先进"活力的城市表现地格格不入，但也"只能"去热爱，去承认伦敦的美好。
但这并不妨碍伍尔芙敏锐地觉察到战后阴霾，以及日新月异的时代工业化浪潮为伦敦带来的矛盾夹缝处境。
是的，享受到第一次工业革命果实的伍尔芙，深感浪潮汹涌带来的时代变革，故事里"在轰鸣和喧嚣声中"、"奇特的尖啸声"等细致的描写，其实都是一种带着有距离的审视观察。
而作为中产阶级的达洛维夫人，正是这场"革命"的既得利益方，马车，汽车和飞机的交融，光怪陆离宴会里"上层"人们的肆意交谈畅想，对比之下，在社会"影子背面世界"的赛普帝摩斯则显得与这些格格不入。
全名为赛普帝摩斯·史密斯的退伍兵，是被伍尔芙"选"出来英国千千万万个史密斯的其中一员，这个最普遍的姓里，所代表和见证的是，作为普通伦敦民众从"一战"战前英勇参战的爱国之心，到战后幸存却饱受精神创伤折磨的迷茫经历。
《西线无战事》剧照
就像直面"一战"战后创伤的《西线无战事》里退伍兵的心声：
"一九一六年要是我回家，那么我会把所受的痛苦和磨练成的各种力量浓集成一场革命！但现在我们便只有疲倦、绝望、悲观、和无助了！我们脚下已经无路可去了！"
那种客观存在于像赛普帝摩斯一般退伍兵身上的精神创伤和无所适从，即使通过所谓的"疯癫"来逃避，抗争，但始终难以继续，他们该何去何从？
而即便是"得利方"达洛维夫人一般的人，也深受那个被先进浪潮和传统"女性束缚"的矛盾冲突所冲击，那个时代被这些种种的"新规则"给异化，在觉醒边缘的她，更加不知道何去何从？
于是，或许伍尔芙在《达洛维夫人》的故事里，想在深层次表达的，或者说试图去向大家探讨的，就是那个身处时代夹缝中残酷"小世界"伦敦里的人们的生活境遇与生命的价值。
宴会还在继续，大本钟报时声准时响起，一个年轻的生命在伦敦"角落"某处，向世人挑衅着伴着钟声坠落，"她逃遁了。而那青年自戕了。"
他说：
"死亡是种挑战。死亡是种传递思想的努力；
人们感到无法达到那神秘的琢磨不到的中心；
亲近的变得疏远，狂喜时分，只有与自己形影相吊。"
最后，达洛维夫人放弃当克拉丽莎，她只是查德·达洛维夫人：
"一朵云遮住了太阳，寂静降临在伦敦，也降临在人们的心里。时光轻抚着桅杆。我们就停在那儿，我们就站在那儿......"
写在最后：其实作为意识流小说的《达洛维夫人》是好读的，毕竟情节直白但富有跳跃的轻快活力，虽然背后的思考和探讨很沉重，但当做故事看的小说，阅读体验还是极为有趣的。
所以，相信我，可以试着尝试这本伍尔芙的《达洛维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