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给自已说好了今年不再买书了的,前几周一时兴起又入手了几本,其中有一本是张爱玲的《色戒》——好多年前就听大家说这个好,电影好,演员好,服装好,独是我看不进去。
《色戒》的电影虽看不进,书本倒是顺利读完了。待我把书看完,回味了几天,才恍恍惚惚的明白为什么电影版的看不进去。
在封面为《色戒》这本书中还收录了《红玫瑰与白玫瑰》这篇小说。久闻大名的,情节是知道的,大概电影版评论也看过些。这些天把它读了一遍,等我读完,隐约地相信在我生活的另一个角落,一定还有一本《红玫瑰与白玫瑰》,今天晚上被我从书柜的顶层找到了。扉页写着2016年,从当当购买的。
就像走失了很多年的朋友似的。几年前,我就看过这本小说,在书中标记的重点与今年在书中标记的重点几近。说明那年看书的人是我,今年也是这个我,只是当年的某个时间段的某些事忘记得干干净净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走走留留,缘聚缘散,有些书再也想不起了,有些书一而再再而三被收录,在这里在那里,痴缠。
说读书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为了有用,我不知道,到现在也说不好什么。有时,它那么真切,有时又那么虚幻。但总是建议大家去读一些书。与我们认识的、见过的千千万万人一样,不可能都在心里。有人也许会忘得一干二净,也许会很深刻。是这些或是那些组成了丰富且立体的回忆体系。
与人闲聊读书,很多人会说看不进去而放弃,久而久之就很少看书了。这种情况我也经常有,为了防止滑向未可知,我的方式是这本看不进就换一本看得进的看,一本又一本的换,总有一本能看进去的。看进了哪本是哪本,因此,常常来说读书没什么章法,完全取决于此时此刻的心境。在它愿意吸收的时候吸收,在它抵触的时候游离。
这些天有了读《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热情,并且读来,竟然觉得是张爱玲写得最好的小说了,短短几十页字,信息量满满的,几乎每一字句都包含了令人回味的内容。这是与2016年完全不同的心境。
即便你没看过这本书,单就书名也能看出来是一本写男人选择伴侣的小说,这里有一句广为流传的名句:也许每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婚姻中,有一个扎心的真相:无论和谁结婚,我们最终都会觉得后悔。在职业的选择中也会有这种恨不能重来的心境。总之人很难对自己得到的东西感到真正的满意,就像陈奕迅的歌曲《红玫瑰》里唱得一样:“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然而小说内容,远不是得到或得不到这么浅层。
小说男主角振保是出身寒微的凤凰男,通过家庭的力举与自身不懈努力得以摆脱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圈子进入到外商染织厂做到很高的位置,好不容易通过读书改变了人生阶层,自然要活成社会规范要求的成功的样子。无论对待家人、兄弟、孩子还是对待朋友与事业,他都是热情、义气、克己。一个好人的样子。
因为在年轻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下了决心要创造一个“对”的世界随身带着,在那个袖珍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虽然有青年期与中年期众多肉欲、情欲的困扰,但他有超人铁一般的意志,能把那些招惹他的,他招惹的女人在适当的时候一个个舍弃。当机立断,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每一个与他有所交集的女人都黯然失色,在能用的时候用,该舍弃时舍弃,他很清醒,毫不心软。在他那个“对”的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就是那后来变成了饭粘子的白玫瑰,大学毕业的,身家清白的,面目姣好的原配在他绝对的掌控下是完全被打败的,变成一个怯怯的,央求的傀儡。
就是这么一个故事,由来都是俗套的,关于女人爱得卑微与男人的薄情,前赴后继,数不胜数。
这样的故事,无数人写过。独是张爱玲写得惊心动魄。
在他刚回到上海,以一个未婚年轻男人对已婚妇女娇蕊展开攻势之初,作者写道:溅了点肥皂沫子到振保手背上,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块皮肤上便有了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一张嘴轻轻吸它似的......,振保指挥着工人移挪床柜,心中有不安,老觉得有个小嘴吮着他的手。
这是一段将爱未爱,暧昧在逐渐展开的描写,充满了肉欲。
故事的结束处,振保活在自己“对”的世界若干年之后,在得知娇蕊另嫁他人之后,在他洁白无瑕的妻子出轨裁缝之后,作者在收笔时写:振保坐在床沿上,看了许久,再躺下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觉得他旧时的善良的空气一点一点偷着走近,包围了他。无数的烦忧与责任与蚊子一同嗡嗡飞绕,叮他,吮他,吸他。
从青年到中年,从单身汉到家庭顶梁柱,同样是对皮肤触觉的描写,却是另一番滋味。
要说他没爱吧,与娇蕊的感情还是有一些的,到底是有过两次泪如雨下。不过,作者也写了,当他躺在床上想他家里怎么样为他寄钱,寄包裹,感觉到外界温情的反应,不止有一个母亲,一个世界都是他的母亲。娇蕊熟睡在边上,依偎着他,呼吸与鼻息,忽然之间就成了身外之物了。他所热爱的喜欢的,包括流下来的热泪也还是身外之物了。
他是他世界的主人,他手造的世界里,此前此后的许许多多女人,都是身外之物。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纵然遇到不尽理想的事,几下子调理,很快就仿佛理想化了,万物各得其所。尽兴人生就得有所取舍,合乎规范。
张爱玲写振保与娇蕊在街上偶遇艾许老太太母女时短短两页,为将来他们的感情路线埋下了伏笔:艾许老太太等于在一个花纸糊墙的房间里安居乐业,那三个年轻人的大世界却是危机四伏,在地底訇訇跳着舂着。
那时候在一起的,后来都成了彼此的身外之物,过去式。日后生活的惊涛骇浪也与对方无关。
有很多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只是人在年轻的时候,在迷乱的时候不会懂。激情浪漫慢慢冷却,合乎他逻辑的断然是要在的,身外之物就只能是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