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于套路影视剧内的欧洲神探是重复还是复兴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850更新:2023-01-15 22:49:03

这里先插一句题外话:发源于芝加哥的美国高层建筑有点儿逆逻辑发展——它率先掌握了现代建筑技术,从钢架结构到奥的斯安全电梯,可是相应的工业化造型语言却要等到欧洲人发明出来,只好把流行于英国的哥特式复兴款式,嫁接到一座座全新的塔楼。

面对这座“垂直城市”,对中世纪史研究亦有贡献的艾柯联想到一些意大利古城的望楼。与他常年执教的博洛尼亚大学校园相距不远,就是两座有名的十二世纪红砖高塔。十六世纪的耶稣会教士乔瓦尼·巴蒂斯塔·里乔利,就是在其中一座塔顶,首次完成了自由落体重力加速度实验。

作为城防体系的一部分,它们提供瞭望警戒的制高点,但双塔并立的布局,却不是理性规划的结果,而是出于两个统治家族竞争攀比的需要。

纽约那些通过体量大刷特刷存在感的建筑,让这位符号阐释专家解读出当代经济生活中,群豪割据的新现实,进而指出西方文化将会再一次封建化。也许他已经感到“地球村”整合的同时,隐秘的断裂割据。

如今他的预言已经部分兑现,数百年前的骑士战法、巫术、宫廷礼仪等等再次进入大众娱乐菜单,只是相关产品如《权游》等长河剧如同精神马拉松,就算脑残粉也难免半路弃剧,于是有了德意合拍的《玫瑰之名》这样的中世纪题材短剧。该剧的文学原著正是艾柯老师的同名小说。

虽说是由意大利国际台出品,这部瞄准多国市场的八集古装悬疑剧,用的却是英语摄制。毕竟在这些国家里,很难找到我们这样的字幕组,而英语则基本可以通用。

《玫瑰之名》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搬上大银幕,导演是有名的法国人阿诺,片中人物也是说英语。相比电影版,新剧的改编朴素忠实得多,但也添加了一个原书没有的、讲古法语的抗暴女侠,正好呼应了当前政治气候。

电视剧《玫瑰之名》的剧照及海报。

富有创意的电影人常对文学改编加花处理。《玫瑰之名》电影版中有个即兴加入的桥段,就是小说原著当中没有的。当时男一号威廉带领见习修士阿德索潜入修道院的藏书阁探秘,穿过缮写室外的迷宫时,他们化用希腊神话里,阿里阿德涅线团的典故,用僧袍拆下的线缕标记来路,最后全身而退。

类似的案例还有《英国病人》里,男女二号夜里跑到阿雷佐的圣芳济教堂,借助军用照明火炬观赏皮耶罗·德拉·弗朗切斯卡的壁画。

相比之下,相对草根的小屏幕极少会为这一类脑洞预留空间,而更强调情节的单线复述。

即便如此,影像叙事仍有文字难以比拟的便捷之处。比如读者在书中看到一座哥特式建筑,未必就能直接领会它的风格款式,而镜头的呈现就能让你一目了然。只是一旦遇到《玫瑰之名》这样的改编对象,仍会存在如何进一步降低理解门槛的挑战,特别是对我们这些更多一重跨文化障碍的受众来说。

这是由原著本身的性质决定的。当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这部小说进入中国读者的视野,读书界对西方文学新潮流的热情已经冷却,只有《百年孤独》代表的拉美小说,仍然在把野心勃勃的作家们,指向一条现代主义策略与第三世界现实相结合的道路。

不难想见,故事的欧洲修道院背景、折中混搭的后现代叙事,决定了它的小众特性。笔者一个朋友说过,再大的作家一旦进入新市场,也得像文学青年一样从头混起。等该书风行京沪,已是十几年后,人们对于名牌文化产品的消费需求,已从知识圈扩展到其他社会阶层。你买什么书,你就是什么人。大家都有形象管理的现实需求。

电视剧借助画外音重现原作的第一人称叙述。这是十四世纪一个本笃会修士的暮年回忆,在梅尔克修道院追述当事人年轻时在意大利目睹的一起连环凶杀案。《玫瑰之名》可以看作一部带有惊悚、悬疑元素的古装行业剧,内容是中世纪晚期的僧院生活。

这不是个好做的题目,知识储备不够的人,分分钟穿帮。修道院这个词来自希腊语,本意是独居之所。从早期基督教开始,就有人步圣安东尼后尘,辟居荒野,苦修问道。

隐退的人多了,形成新的交往,便订立起规则,组织学习生产。其中最强大的隐修组织,就是剧中这个阿德索所属的本笃会。这是基督教各大修会中影响深远的一支,以“祈祷与劳作”为其宗旨,除宗教事务之外,其成员大量从事物质生产活动,发展起活跃的僧院经济,积累起相当可观的财富,甚至成为维京人入侵时的重点目标。这些修士对于经卷抄绘、音乐发展、耕作酿造,乃至扶助贫弱的慈善活动,都有自己的贡献。

由于各国僧侣之间通用拉丁语,形成了一个国际间的知识分享平台,否则也不会孕育出后来的文艺复兴。但也像一些社会组织一样,随着财力权势壮大,滋生了不可避免的腐败,还有与各国世俗君主的权力博弈。各种来自内部及外部的改革,伴随着这些修道院的整个历史。

叙述《玫瑰之名》的阿德索正是一个本笃会修士。他所在的梅尔克修道院至今还可以参观,包括那座闻名于世的图书馆,只是经过十八世纪那次重建,略嫌浮夸的巴洛克款型早已不复旧观。它位于景致明丽的瓦豪河谷,距离维也纳西站一个多小时车程。

埋伏在这里的梗,并不是旅游路线,而是阿德索(Adso)这个名字本身,恰好就是华生(Watson)的拉丁语拼读,就此预告了一个福尔摩斯式人物出场——阿德索的导师巴斯克维尔的威廉,来自英国的芳济会修士。

此际正值欧洲的多事之秋。巴伐利亚选帝侯路德维希四世登基成为神圣罗马帝国新君后,阿维尼翁教廷也选出新教宗若望二十二世。德国皇帝谴责法国控制下的傀儡教皇堕落腐败,插手世俗政治,后者则拒绝承认其合法性,甚至将其革出教门。

顺便再提一句——这位皇帝历史上确有其人,陵寝现在还能在慕尼黑圣母院大教堂看到。双方各执一端,最终导致帝国挥兵南侵,并支持因反对教会敛财,被教皇斥为异端的属灵派。

就在1327年的冬天,老少两位修士来到意大利北方,崇山峻岭之间的一座本笃会修道院。威廉奉皇帝旨意,到此主持教皇代表与属灵派,就神职人员是否应该弃绝私产的辩论。

不论小说还是影视作品,长篇累牍的理论争辩会吓跑很多潜在受众。要想改进用户体验,常规手段无非加入悬疑惊险一类的通俗成分。因此故事一开始,威廉便展露一手夏洛克式的观察分析功力。师徒二人在半山遇见一群修士,威廉便问他们是不是丢了一匹马,然后告诉他们马的去向,还把马的毛色、体征描绘一番。

事后他对阿德索解释说,他是从雪地上的蹄印,推断出马的步幅和体态,再由碰落的松针和路边树冠的高度,估算出马的身高;至于马的颜色,则由灌木上蹭落的马毛为线索。整个过程就像柯南道尔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开篇。

小试牛刀之后,自然会有大案要案接踵而来。修道院的晦暗背景下,是一系列连环凶杀。威廉和阿德索二人落脚当天,就发生了院内修士横死的事件。被害人是个丹青高手,司职古代经卷抄本的插饰绘制。他从修道院堡楼的高层,坠亡在楼下积雪的山坡上。

按照阿德索的追述,这是一座规制壮观的建筑,堪与斯特拉斯堡和班贝格大教堂,以及勃艮第的克吕尼修道院等名胜相提并论。

次日,一个负责翻译古希腊及阿拉伯语文献的修士,又被发现死在屠宰房的猪血桶中;随后是一个曾以男色事人的藏经室助理死在浴缸里。

侦破这些迷案的任务,自然落在曾任宗教裁判官的威廉身上。悉心侦查过几个事发现场,他觉察到其表面征象虽各开生面,却都暗合《启示录》描述的末日审判之前,七只天使号角预示的恐怖景象,也就是伴随冰雪、血海、毒水、坠落的星体,还有蝎子和蝗灾的死亡。

中国类似的说法,应该是天打五雷轰。总之,依照这个思路推演下去,就能预知凶手最终一次出手将和《圣经》中所讲一样,通过一场大火来完成。然而这一洞见同时也是圈套。

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写过一篇小说叫《死亡与罗盘》,讲的就是这样一种智力上的困境。一个侦探按照犹太密教学说,将一组系列谋杀案的推理分析,纳入一个先验模式,然后预先赶往下一次犯罪的现场,却发现自己落入杀手设定的圈套。这样的圈套是为知识太多、脑洞过大的哲学侦探量身定做的。而在《玫瑰之名》中,给巴斯克维尔的威廉设套的,正是修道院负责藏书的瞽目总馆—布尔戈斯的豪尔赫。

顾名思义,此人来自卡斯蒂亚西班牙语发源地布尔戈斯,豪尔赫是乔治的西班牙语读法。除他之外,连环命案的第一个被害人阿德尔莫来自意大利的奥特兰托,金发碧眼的修辞学士班诺来自瑞典的乌普萨拉,协助威廉查案的草药师塞维里努斯来自讲德语的圣文德尔城,而死在浴室的贝伦加则来自英国的阿伦德尔,如此等等。

正因为存在拉丁语这个文化平台,剧中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们,把这座经院发展成国际化学术机构。问题是他们把知识积累视为禁脔,无所不用其极地阻止外人分享。

他的小说名篇《巴别塔图书馆》,也为这所修道院图书馆提供了原型。这座布满机关的迷宫,核心部分叫做“非洲之端”,里面储存着被禁止的古典和异教知识,随时准备吞噬好奇的闯入者。

威廉和阿德索得以脱困,全靠意外发现几名死者手指上的毒物残留。经过对一系列谋杀的侦缉,因此找到物质线索,免于沦为一场文本互证的游戏。所有的天启兆示都是人为,每个被害人都是在偷阅一部被禁的秘籍时,接触到涂饰过含毒颜料的书页。那部书正是亚里士多德《诗学》的第二部,本应失传的章节则是关于喜剧的论述。

对于自命的宇宙真理监护人,人世间存在笑这种表情,本身就是亵渎神圣,而胆敢涉猎异端的妄人唯有一死。花样繁多的投毒技巧,本就是权力斗争的伴生物。它们滥觞于古代,并在即将到来的文艺复兴年代发扬光大。至于利用书页作为毒媒,文学史上更不乏描写,比如大仲马的《玛尔戈王后》。王世贞用浸染过毒素的《金瓶梅》书稿,毒杀严东楼的传说,也曾流传到欧美。

事败后的豪尔赫,像很多为操纵欲左右的输家一样,需要绑架尽可能多的牺牲品同归于尽。他的殉葬品就是那些书卷。在古滕堡发明近代印刷术之前,注定其中少不了海内孤本。

最后的一场大火,恰好应和了《启示录》中,第七只号角预示的景象。反面人物以自焚收场亦非罕见,著名的先例包括希区柯克根据心理惊悚小说《丽贝卡》(或译《蝴蝶梦》)拍摄的同名电影。电视剧最后,阿德索在劫后的僧院中抢救幸存的残卷,这些收获将翻山越岭,加入梅尔克修道院的藏书,开始新的历史。

1986年,由克里斯汀·斯莱特和肖恩·康纳利主演的电影版《玫瑰之名》剧照。

而这远不是结局。不论什么样的神探,只能局限在狭小的虚构世界里,施展其推理技巧。他们一般无意,也无力解决界限之外那个大世界的问题。

《玫瑰之名》中的系列谋杀之外,还有更大的燃眉之急需要应对。剧中那场神学庭辩中,威廉的对手是代表阿维尼翁教廷的贝尔纳·吉。这位宗教判官的唯一使命,是揪出鼓吹神职人员严守清贫的原教旨主义分子,将其全部绑上火刑架。口含天宪的意识形态玩家一旦染指世俗权力,定会丧心病狂地专横行事。

被他斥为异端的被告当中,有一个附近的村姑,她常年游荡在修道院外,为果腹而乞讨,或许兼做其他营生。她诱惑了阿德索,让这个少年僧人经历了毕生唯一的尘俗之爱。

这是一种有趣的叙事形式,给受众一个辨识勾连文化记忆的机会。不管叫娱乐还是艺术,这个过程都能帮人重新认识自己的某一部分人设,并在觉悟体验中经历快乐。问题只是这样的快乐不是人人有份,因为其有难度。这种难度就是心智上的昂贵。一切好的东西都是昂贵的,它由参与其中的劳动量而定,包括接受者的投入程度。所有价廉物美的说法,都是拿来忽悠“韭菜”的。

我们经常听到一个说法,叫做人情练达即文章。假如我们把“人情”二字看做一个缩写,它的全称应该是人类情感,还是人情世故?对于知识的好奇,以及超越性的情感,是否属于人情之列?一些心智更为健全的受众,哪怕是一小撮,是否有权在姑妇勃溪之外的科学、法律、艺术、冒险等人类活动范畴,得到艺术的解释和满足?

我们素有重经验而轻知识的文化习俗,却经常忽略一件事,即知识正是他人经验当中经过打包处理、可供转让分享的部分。这种倾向造成的代价之一,就是我们在各种文艺产品中总是看到很少的心智,却有大量的心眼儿。

这种最早用于推销肥皂剧的娱乐形式,早已不是人们偏见中的“视觉文化沙漠”“眼球口香糖”,出现《玫瑰之名》这样瞄准分众市场的剧集,也就顺理成章。

艾柯老师生前写过一篇长文,分析经典谍战片《卡萨布兰卡》。老年观众反复重看怀旧,就像很多讲德语的人把重温《茜茜公主》当作每年贺岁的保留节目,可年轻人却一脸蒙。每当片中女主伊尔莎用朗诵腔说起“那究竟是炮火,还是我的心在跳荡?”总会引起满堂哄笑。

文章告诉我们,该片的好处就在于充满了俗套,从情节到语言。某个作品借用一种俗套,被叫做抄袭;调集一百种俗套,那就是伟大的风格炼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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